当你跨进这座具有百岁高龄的沙家四合院时,你并不知道将会在档案室里一坐十年,你也并不知道前面等待着你的鲜花、掌声还是一荆棘、泥泞,你只是朴实、坦然而又自信地跨出了这一步。在过去的37个年头里,你曾经迈着这样的步子走上新民中心校的讲台;你也曾迈着这样的步子走上河北廊坊部队的领奖台,接受部队领导对你这位炮兵导弹学校幼儿园主任授予的嘉奖;你也迈着这样的步子,走到向往已久的镰刀斧头旗下,庄严地举起了右手……这样的步子,你已经走了一千、一万,今后还将继续这样走下去。但是,当你抬头打量四周的时候,你的步子有些迟缓了,映入你眼帘的,是一片破败、阴暗和潮湿,几十年前沙家大宅的气派与堂皇早已荡然无存,历史似乎在这里发出学生的叹息声。你小心地举步登上狭小的楼梯,被岁月侵蚀的楼板在你脚下“咯吱”、“咯吱”地呻吟,这声音在一片沉寂之中,显得特别刺耳,令你想起小时候听到的关于这座阁楼上沙家最后一位小姐自缢身亡的传闻,浑身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毕竟,你是个女人!
女人的名字叫做“弱者”,许多人都这般说。对此,你并没有去反驳,或许是认同,或许是不屑,或许是无暇。然而,正是你这个弱女子,毫不迟疑地在令人耸然的传闻和铜钱厚的灰尘之中坐了下来,就着那本400多页,被前人磨得破烂不堪的“档案索引登记簿”,一卷卷去核对人名、卷宗号,开始了你的档案工作生涯。正是你这个弱女子,当沙家宅院结束它的历史使命,而几万份档案因远处堆放而受潮打饼时,拎起一扎受潮的档案,毅然叩开了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县长的办公室。一次、两次、三次,你“喋喋不休”地向你碰到的每位县领导诉说法院档案面临的厄运。你是在为历史奔赴,为未来呼号啊!县长们终于被你的执着和真诚所感动,挥笔批示。于是,你为之心碎的档案终于有了遮风、档案雨、避潮的安身之处。1992年,许多人还不知道密集架为何物,又是你这个弱女子,大胆向院领导提议:将现有不合标准的木质档案橱,全部换成密集架。这一建议吓了院领导一跳:3组密集架,得6万元,钱从哪里来!你不慌不忙,掰着指头给领导算细帐:一组密集架有8列,共266格,容量是铁皮橱的两倍,而占据空间只有铁皮橱的一半,如果买铁皮橱,费用将超过两万,采用密集架,可谓省钱省库房;何况,可以和厂家协商分期付款,资金的压力不是很大。一番分析,院领导的眉头舒展了,当下拍板:换密集架。人们后来才觉得,你的这一建议,为今年一级档案室的评定,打下了精彩的伏笔。
是的,有许多事情,只有在事过之后,才有机会品味其中的得与失,苦与甜。正如十年前你随丈夫转业到地方上来时那样,你本可以继续到幼儿园工作,轻国熟路,而且待遇不错,可你偏偏看中了事情多、待遇低的法院;法院以审判为主,你本可以坐在庄严的审判席上,做一名副其实的法官,让更多的人认识你,可你却走进了枯燥乏味的档案室,与那一堆堆故纸成了莫逆。这其中的得失,十年后的今天,你看得一清二楚。但你并不怨天尤人,你总是想:档案工作也是法院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不干也是由别人来干,倒不如由我来把它干好。多么淳朴的思想,淳朴如坚实的土地,让许多郁郁苍苍和高大挺拔为之感动。
你的确为法院的档案工作付出了那份宝贵的淳朴。1990年,为了寻找一份孙立华的档案,你翻遍了2万多卷反革命类档案,不见踪影。本来,你完全可以说“找不到”,但你没没有说。你知道这位1957年被打成右派的老师已经踏破了南通市人事局、如皋市公安局的门槛,这里,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的后半生及其子女的命运此刻攥在你一个人的手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你说不出那残酷的三个字。于是,你一头扎进那4万余卷、11万余册的档案之海中,去捞取那要希望之针。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终于在民事类中找到了这份罪名“破坏选举权”的档案。望着当事人欣喜若狂的神态,半个月的疲劳,顿时烟消云散了。
1991年你腰椎盘突出,连住院带休息歇了三个月,这是你十年中离开档案室最长的一次。尽管你知道院里已安排人接替你的工作,可你仍然“身在病床心在档案”,总放不下你那颗档案心。什么时候该放卫生球了,哪一间库房容易受潮,等等,你总要打电话到院里关照一声,儿子笑你象运筹帷幄的将军,你很认真地想:这个比喻倒不错,那一卷卷档案,不就是我的兵么,要是损伤一兵一卒,那怎么成!
去年整理档案的几个月,是你十年中最紧张的日子。1951年至1993年共43年的档案,分楼下两个小组整理,你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指点了这,又要叮嘱那,忙得不亦乐乎。讨厌的支气管炎这时又来凑热闹,咳得你有时连气都透不过来,但那几个月你楞是一天也没有歇。4.7万卷12万册档案、3万余张新卡片,三大种55册索引,这些都需要重新整理、制作,你怎么能离得开呢。其实,你完全可以不遭这份罪,因为按规定,1989年以前的档案可以不重新整理,但是你想,这几十年的档案从未见过底,就借定级这个东风彻底清一清吧。谁又能说得清,这“清一清”的背后,你付出了怎样的心血。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中午已勃12点了,办公楼早已人去楼空,传达室的老朱来关楼道门时,发现你还在忙碌,一喊,你才知道早过了下班时间。那天晚上10点多种,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刚上床的你起起,因安装密集架而临时堆放档案的那间库房前天有渗漏现象。于是,你一边咳嗽,一边披上雨衣冲进了雨幕中。虽然你的气管炎因受凉而加重了,但档案却因你及时移位而避免了受潮。
十年的档案生涯,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在齿轮与麦穗辉映的天平下,你就是这样用朴实与真诚书写着属于你自己的人生档案。
十的,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然而,对一个人来说,十年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十年里,你把曾经破败、杂乱无绪的档案室变成全市第二家、南通市法院系统得分最高的一级档案室;十年里,岁月在你清秀的额角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十年里,许多在你之后进院的年轻同志成了审判员,有的还提升为庭长、副庭长,而你还是1987年的“老助审”。这些在别人眼中很值得一提的事,你都没有太在意。你在意的只是:某某庭的档案室该归档了,调档案的审批手续要严格,审判人员的档案意识要强化了……
对于如小草般朴实的你,任何华丽的溢美之词都显得多余而虚伪,只能在心里说:向你致敬,档案室里的女法官!(责任编辑:一枝笔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