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所说的无形功利动机是就其主要方面而言的。事实上,它也是相当复杂和多样的:除了它的外延可以延伸外,它与其他动机往往相互纠缠。魏格纳颇有感触地说:“当我期望人们选择科学生涯不要期望外界过多的报酬,在精神上追求一种学习、希望和创造性的生活时,或许我已经不合时宜了。事实上,我们许多年青人本着这种精神选择了科学生涯,但是也有很多人期望外界的报酬、有影响的职位、很高的荣誉,以及一种所谓的成功的生活。我不知道哪种潮流将取得优势。也许将会出现两者的混合物,也许那些坚持己见的人最终将离开科学,在学术界内外担任行政职务。但是可以肯定,本世纪初那种认为一个科学家理所当然的品德和特性,不能再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了。”布罗德等人则径直点明:“科学研究从一开始就是人们为两个目标而奋斗的舞台:一是认识世界,二是争取别人对自己工作的承认。这种目的的两重性存在于科学事业的根基中。只有承认这两重目标,才能正确地了解科学家的动机、科学界的行为和科研本身的过程。”他们认为:在多数情况下,科学家的这两个目标是一致的,但有时它们又是互相抵触的。当实验结果不完全符合自己的想法时,当一种理论未能得到普遍接受时,一个科学家会面临各种不同的引诱,从用种种方法对数据加以修饰到明目张胆的舞弊。
就无形功利动机而言,只要科学家按照科学规范和科学伦理行事,只要不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只要实至名归而不是沽名钓誉,就是正常的和正当的,因为这也是科学进步的重要因素,而且有益于社会和他人。莫尔甚至把对独创性的承认和为此而进行的正常智力竞赛,看做是“科学共同体培育的和文化进化的最有价值的珍品”。于是,联系到有形的功利动机,我们可以说:外在功利动机是人们以科学为业的正当动机,是人性的正常体现,而且对推进科学发展也是很有作用和意义的。但是,持有这种动机的人大都只是把科学作为手段,而不会像爱慕他的恋人一样地热爱科学,不会具有爱因斯坦所谓的深挚的“宇宙宗教感情”,自然不会把科学作为自己的生活形式,不会视科学如同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忘我地追求。假如只有这样的人从事科学,科学就不成其为真正的科学——科学就会成为追逐名利的角斗场,而不会成为爱智者流连的思想憩园和科学创造者自在的精神乐园。
因此,很有必要超越外在功利动机。我们不能把科学等同于技术和物质,视之为赚钱赢利的工具。我们也应该排除这样一种“权威性”的世俗观念,即认为对于学问的报偿在于扬名和赢得社会声誉。对于这种观念,一个人最终会抛弃它,至少是感到应该超越它。科学家和想成为科学家的人,应该明白马斯洛对科学的理解:“最高层次的科学是对令人惊叹、使人敬畏的神秘事物的最终条理化、系统的求索和享受。科学家能够得到的最大报答就是这类高峰体验和对存在的认知。然而这些体验同样也可以称作宗教体验、诗意体验或哲理体验。科学可以是非宗教徒的宗教,非诗人的诗歌,不会绘画的人的艺术,严肃者的幽默,拘谨腼腆者的谈情说爱。”同时,也应该记住任鸿隽的告诫:“建立学界之元素,在少数为学而学,乐以终身之哲人;而不在多数为利而学,以学为市之华士。彼身事问学,心萦好爵,以学术为梯荣致显之具。得之则弃若敝屣,绝然不复反顾者,其不足与学问之事明矣。”
(三)内在心理动机,尤其是情感心理动机
现在,我们从外在功利动机转向内在心理动机。所谓内在心理动机,是出自内心深处的心理需要和精神满足,而不刻意追逐外在的名利;这种动机一般是隐性的,不像外在功利动机那样显现和张扬——“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当事人本人最清楚,其他人很难觉察和体会个中滋味,甚至很难按照世俗的思路去理解。参照爱因斯坦的论述,内在心理动机也可以一分为二:消极心理动机和积极心理动机。
消极心理动机也可称为否定的心理动机或反面的心理动机。这种动机顾名即可思义,况且爱因斯坦已经讲述得非常清楚,无须我们饶舌。对于那些冰清玉洁、不愿与龌龊邪佞的现实同流合污的人来说,科学是他们最佳的“世俗的修道院”、“理想的避难所”和“精神的栖居地”,他们在这里得到心灵的宁静和思想的升华。怀特海以数学研究为例,言简意赅地道出了个中妙谛:“数学研究是人类精神之一种神圣的疯性,是对纷繁迫促的世事之一种逃避。”克莱因(援引了罗素)则以诗意的语言,对此做了恰如其分的说明:对数学问题的不可抑制与动人心弦的探索,使人精神专注,使人能够在这个无休止斗争的世界中,保持精神的安宁。这种追求是人类活动中最为平和的生活,又是没有争端的战斗,是“偶然发生灾难时的避难所”,在为当代千变万化的各类事件弄得疲惫不堪的意义面前,数学领域就是美丽而恬静的终南山。罗素曾经用华丽的语言,描绘了这种恬静的佳境:“远远离开人的情感,甚至远远离开自然的可怜的事实,世世代代创造了一个秩序井然的宇宙。纯正的思想在这个宇宙,就好像是住在自己的家园。在这个家园里,至少我们的一种更高尚的冲动,能够逃避现实世界的凄清的流浪。”齐曼更一般地揭橥,对许多科学家来说,“投身于一个有序合理的专门领域是一种个人安慰,在那里他们能够远离纷乱的、情绪化的日常生活世界。”魏格纳对此深有感触:我们的周围存在一个复杂的世界,它充满着难以预料的事件。当我们发现并知道一些事物具有某种秩序和不可改变的性质时,人的灵魂将获得一种安静。许多科学家倾向于退出我们社会中正在不断发生的争斗,喜欢过隐士般的生活。实际上,这是那些选择科学作为职业的科学家的特征。
爱因斯坦赞赏的积极心理动机——渴望看到先定的和谐的宇宙秩序,力图勾画一幅简化的和易于领悟的世界图像,始终怀有强烈的宇宙宗教感情——又可称为肯定心理动机或正面心理动机。在我们看来,这种积极心理动机又可再分为理性心理动机和情感心理动机。理性心理动机就是致知求真,与我们前面讨论的科学的目标完全一致。许多学者不约而同地表达了这一看法:“科学发展的动力最终来自科学所追求的目标”;“探索真理仍然不失为科学发展的最强大的动力”;“真理是科学的中心动力”;“科学家的动机惟一地是为知识而知识”。在这里,莫尔和斯诺的论述值得我们仔细玩味:“为知识而知识是科学家的崇高理想:为增进认识而探求知识,而不光是为出人头地而探求知识,这是科学态度的最高本质。”“真理是科学家努力寻求的。他们要寻求存在的东西。没有这种愿望就没有科学。这是整个活动的原动力。它迫使科学家每走一步路都必须不顾一切地着眼于真理。”(责任编辑:一枝笔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