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主人公的存在和多语叙事模式的运用是一个问题的两面。即叙事主人公需要通过不同角度、不同声音叙述的补充,展现主体事件发生发展的每一侧面,从而使呈现在读者面前的主体事件更加完整真实;而多语叙述、事件的多角度展现则需要一个统领全篇的叙事主人公存在,对事件碎片、不同声音的话语进行有机整合,呈现给读者浑然一体、存在内部逻辑关联的主体事件。叙事主人公在普希金的《驿站长》和鲁迅的《祝福》中不是高高在上、全知全能的存在,需要通过不同侧面不同角度了解整个事件,充分体现了现实主义真实自然的叙事特色。另一方面,两个叙事主人公又都对不可能详细了解细节的场景或事件进行了具体描写,如《驿站长》中对明斯基衣着外貌的详细描摹,驿站长在彼得堡见到女儿和明斯基时的场景描写;又如《祝福》中对柳妈劝诱祥林嫂去捐门槛过程的详细叙述,都是叙事主人公无从了解的细节。在这里两者都采取虚拟视角叙述的方式,丰富和完善了主体事件的叙述,不但没有影响到现实主义叙事风格,反而使叙事更加真实生动。
为了完成双层叙事结构和叙事主人公和相关人物多语叙事模式,《驿站长》和《祝福》皆采用“回归”叙事框架。《驿站长》中叙事主人公三次来到驿站,后两次就属于一种“回归”。通过“回归”完成“过去”和“现在”的强烈对比,再以叙事主人公对“物是人非”巨大变化的追问引出主体事件的回溯,为作者表达对下层人民的悲悯与同情、控诉上层社会对社会底层的欺压起到了重要辅助作用。
《祝福》中虽然只有一次“我”到鲁镇的经历,“回归”框架却更加明显。首先鲁镇是“我”的故乡,已经为这一次“回归”做了铺垫;其次,“我这回在鲁镇所见的人们中,改变之大,可以说无过于她的了。”继而对祥林嫂所做的生动形象的肖像描写足以产生震撼人心的力量,通过作者的语气和措辞,几乎不需要描写祥林嫂以前的样子,就可以想见其变化之大。值得注意的是,《祝福》中“我”的“回归”中还套着另一层“回归”,即祥林嫂第二次来鲁家做工,是对第一次做工的“回归”。对比两次的人物肖像描写,第一次“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第二次“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脸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已经可以看出悲惨命运对主人公的打击,为叙事主人公“回归”时见到的“她分明已经纯乎是一个乞丐了”的彻底变化做了准备。
从表面变化到沧桑巨变通过两次“回归”展现出来,《驿站长》中叙事主人公一人完成两次“回归”过程(其中第二次“回归”中还包含了冬尼娅的“回归”),而《祝福》的两次“回归”则由叙事主人公和主体事件的主人公分别承担。《驿站长》的“回归”框架是线性的,《祝福》则是复合的,进一步地推进了叙事的纵深度、增强了时空感,是对普希金“回归”框架的重大深化和发展。
普希金《驿站长》对鲁迅《祝福》叙事结构的影响是巨大的,包括顺叙与倒叙双层叙事结构模式、叙事主人公和相关人物多语叙事形式、“回归”叙事框架的运用,等等。在顺叙与倒叙双层叙事结构模式中,《祝福》的倒叙过程进一步消解叙事主人公对主体事件的影响,使主体事件呈现更加真实独立的原初状态;在叙事主人公和相关人物多语叙事形式的采用中,《祝福》变《驿站长》单线多语叙述模式为立体多语叙述模式,刻意降低叙事主人公在叙事中所处的位置,解构叙事主人公的自我存在意识,从而成功地突出了主体事件本身,使主体事件的断片浑然而成一体;在“回归”叙事框架的运用中,《祝福》通过借鉴和巧妙的变通,采取“回归”中套“回归”的复合框架模式,使叙述更加灵活自然。鲁迅的《祝福》在继承普希金《驿站长》叙事结构的基础上,最大程度的丰富和发展了普希金的叙事技巧,实现了现实主义创作叙事结构的新突破。这也是鲁迅对现实主义创作叙事结构艺术的重大贡献,尤其值得我们重视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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