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温建生诗歌中的“火车情结”
“很久以来/我就是那个安枕火车入眠的人/在文字中行走,把梦想带出很远……我的内心有飞驰的火车/汽笛长鸣,载我到达永生之地/我的火车不曾停歇/它提速奔跑,让我一刻不得安宁”(《火车》)。在温建生的诗集《与时光书》中,火车的意象出现频率很高,比如,《火车》、《绿皮火车》、《夜行火车》三首直接以火车为题,在《路过》、《缝补》、《寂静》、《剔除》、《为你取个河流一样的名字》等诗歌中,火车这一意象也不时以迥异的姿态,承载着迥异的情绪和意图闪电一样划过。作为一个常用的意象,一个时写时新的意象,“火车”一定寄存着作者丰富独特的审美感受和生命体验,可否这样认为,当作者陷入沉思、文思启动之时,内心便会有一列列火车鸣笛启程,车轮和铁轨相扣击带来令人激动不已的震颤,既是久违的,又是陌生的。
《绿皮火车》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首。二十年前的“我”,那个伴随着火车“巨大的轰鸣”,“整夜有节奏地打摆子/咳嗽和写诗”的年轻人,是一个以梦想和诗歌为精神食粮,孜孜渴求的探索者形象。而二十年后的某一天,当他在崛围山顶远望四周,眼前的云烟散去,内心的喧嚣沉落,他又一次在旷野中真切地听到“绿皮火车”的回响,在这一瞬间,对于“灵魂”、“孤独”的“模糊”体验,对于意念当中冥顽不化的那列“绿皮火车”,以及“车厢里的喧嚣”,诸多相互缠绕难解难分的复杂感受得以豁然明朗。再进一步,甚至可以这样认为,从作者无意识之处便驶入作者心灵的这列“绿皮火车”,二十年的时空旅程,至此才终于清晰而完整地抵达了它的终点。
这首诗当中,“我”与“绿皮火车”之间的位置(本文转载自
www.yzbxz.com 一枝笔写作网)关系,确切地说也是意象化的位置关系值得思考。二十年前“开往郊外的绿皮火车”,“常常把我挤在/靠近北营车站的双层床上”——这里,“挤”这个动词用得很传神,关于灵魂的思考、灵魂的塑造,对于一个年轻的学子而言固然是个“模糊的东西”,潜在的感受当中,也是一个庞大的命题。但“我”知道有个大体的方式和方向,就是要像一列火车那样“开往郊外”,开往更远的地方,正像大多数人在年轻时候都有过的“劈柴喂马,周游世界”,浪迹天涯、漂泊流浪的梦想,关于人生的思考,答案仿佛总在远方,在别处,那么始于青春与梦想年代的火车,应该也必然是“绿皮”的,有着青葱岁月特有的鲜亮光泽。
二十年之后的“我”,当然物是人非,这列青春梦想号的“绿皮火车”,或许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淡出视野,消失在苍茫的内心,“现实的生活是/内心的火焰时明时暗,睡梦里马蹄声疾/开往郊外的绿皮火车渐行渐远”(《缝补》)。当它出现,须以“倒开”的方式,从记忆中断的那个点浮现出来,而此时,对于站在山顶四顾的人而言,它的形象已经成为带有自嘲意味的“一根绿漆筷子/在旷野上蠕动”。我没有去过崛围山,在百度查找,知道它位于太原市西北24公里处,这是一处实际意义上的郊外,与“绿皮火车”要去往的“郊外”,或许仅仅是字面意义的巧合,而非理想意义的吻合。
从“挤”在一处的切近、融合,到山顶遥望、借助记忆才得以唤回的隐形、疏离,“我”与那列“绿皮火车”虽未同时抵达意识当中那个模糊而遥远的别处,却在至深的孤独感上交互重叠为一体,瞬间之后,又彼此脱离,正如火车驶离站台,而“站台如墓碑般倒伏”,站台上的人目送它渐行渐远。至此,作者用二十年的时间,在一首诗中,赋予他的“绿皮火车”以清晰的抵达。
尘归尘,土归土,审美意义上的孤独感是一列在旷野中蠕动的形而上的火车,就让它脱离现实的引力、兀自奔赴流放地;而现实意义上的孤独不是,它是众声喧哗中的无言无奈,是沉默中的灵魂无处安放,它占据着形而下的“车厢”,那么,就顺从并且隐忍的接受吧。
“我独坐,四周静寂/心里堆着一寸深的青苔……我继续对时光写道:你是刽子手/人面兽心,但必须臣服于你”(《与时光书》);在臣服与抗拒之中,“像一条无根之藤/柔软地顺从”并且触摸“真实的生活”,“就是不问世事/认真地去爱一些人/开始小口喝酒,很少打牌/喜欢散步,沿着黑夜的边缘/但从不走远/就是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云变成雪,连下三天三夜/道路阻绝,内心寂静/在一张白纸上/写下早年走过的地名/就是画一列老旧的火车/用整个冬天,吭哧吭哧走进你的内心”(《路过》)。
作为工业文明的标志物之一,火车以它越来越强大的动能不断刷新人类关于速度、关于时空的深刻体验,它意味着陌生的远方、新奇的旅途、丰富的阅历,也意味着固有人生轨迹的改变、更新;它见证了寻梦者追寻梦想的足迹,也见证了悲欢离合的人间情怀。在很多文学、影视作品中,车站、火车、站台,都成为重要和可信的介质,传递着创作者深刻的历史意识、生命体验。我想起贾樟柯的名作《站台》,几个深居内陆小城的年轻人,通过极其有限的方式,自觉追随时代潮流,他们憧憬外面的世界,渴望能真正走出去,但始终无法突围,青春躁动终究归于庸常。影片以“站台”为名,但小城没有火车站,片中的主人公们也没有机会亲自体验乘上火车去远方遨游,在辗转多年的所谓文艺演出中,他们凭想象对火车鸣叫的模仿是拙劣的,他们演唱《站台》时的自我陶醉是可笑的,片尾,女主人公面对煤气灶上开水壶陷入沉思,那是一种在水沸腾的时候能发出尖锐鸣叫的水壶,她没有立即关掉火,而是任由它越来越刺耳的嚣叫,也许那个时刻,她想到,火车鸣叫的声音应该是这样的吧?
在某种意义上,《站台》可以成为温建生诗歌“火车情结”的注脚,尤其当我读到他把“站台”比喻为“墓碑”的时候。当然,温建生要比《站台》中的人物幸运的多。回到他的诗歌当中,关于“火车情结”,答案就在诗中:
“你有陡峭的,坡度很大的/内心……这就是你在走的路”(《内心》),(责任编辑:一枝笔写作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