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攻讦现代诗的人群中,有一个观点最为扎眼,即认为现代诗就是把一段话随便分行,让人看不懂。说这话的人很明显没有认真的去接触和深入研究过现代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现代诗的分行都是很有讲究的,更何况现代诗语言的精炼性更不是随便说一句话就能说出来的。下面我们来分析一下现代诗分行的一些基本讲究:
按思维逻辑分行
这是最简单,也最常见的分行方式,一行诗就是一个思维逻辑的进行过程,下一行诗和上一行诗间有明显的逻辑界限。这在初学者中最为常见,在20世纪之前的外国诗人中也很常见。如雪莱的《秋:葬歌》:
1太阳失去了温暖,风凄苦地哀号,枯树在叹息,苍白的花儿死了,一年将竭,躺在她临死的床上——大地,被枯叶纷纷围绕。来吧,出来吧,季节,从十一月到五月,穿上悲哀的服装给冰冷的一年送丧,再象飘忽的幽灵守着她的墓场。
2凄雨在飘飞,冷缩的幼虫在蠕动,都为临死的一年:河水充盈,而雷声不断哀号;快乐的燕子飞去了,蜥蜴也回到它们的洞中;来吧,出来吧,季节,让明媚的姊妹奏乐;披上白、黑和黯灰,把僵死的一年跟随,为了使墓地青绿,再洒下滴滴的泪。
因为比较常见,在这里不做深入。
按语脉进行分行
这在诗歌创作中,属于高一些的技巧。我们在前面提到的语脉问题,并不仅仅是通过词汇的语法节奏来完成的,也需要通过分行来达成。比如诗句之间的字数悬殊太大,或者内容太多,情感的密度分布不均,可以通过分行来将一行切成两行。这样的分行对于语感和语言的把握要求比较高,切分的好,会浑然天成不留痕迹,切分的不好,会让整首诗变得破碎,字句拗口。必要的时候,在切分之后,还需要加以润滑和引导。比如说戈麦的《大风》:晴日降下黑雨,大雨降下宿命军团的云,枫叶的云,一座高楼危然高耸原野上羊群盘卷成一个漩涡地上的风,天上的风,一个大氅在山上哀号在云涡中抖动的是一颗发绿的心在一朵黑云上张望的是一个灵魂的空壳大风横过秋日的旷野,只露胸围一团乌云,在那生长阳光的地方一个人满身秋天的肃杀,伫立在河上神经的人,落魄的人,不食烟火的人他在心中遇见黑夜,遇见时间遇见蛛网上咯血的鹿,遇见一个宽广的胸怀一个人伫立在风中,他的心中裂为两瓣裂为两半,一半在河岸,另一半在河岸旷世的风像一场黑夜中降临的大雪,他在心中看见一个人在大雪中,从另一个身上盘过哦,上帝的中山装,从你那四只口袋里风像四只黑色的豹子闪电一样飞出啃食玉米的房屋,啃食庄园丰盛的雪骨劫掠着树木,劫掠着大地的牙齿,劫掠着采石场两个黑夜结伴而来,一个骑着一个一个大雪中昏聩的瘫子在空中撕扯着天空的胃那里存积着胃,存积着栗子和火,盔甲之下一颗最大的头颅,它已登上疯狂的顶峰这首诗在语言技巧上的重视比较多,我们看:他在心中遇见黑夜,遇见时间遇见蛛网上咯血的鹿,遇见一个宽广的胸怀一个人伫立在风中,他的心中裂为两瓣裂为两半,一半在河岸,另一半在河岸旷世的风像一场黑夜中降临的大雪,他在心中看见一个人在大雪中,从另一个身上盘过在这里,可以没有第四行开头的“裂为两半”,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分行间的过渡就显得平庸,在这里加入一个“裂为两半”一方面造成第四行的字数与上大致均等,在阅读中,第四行的语脉就呈现出一个舒缓、沉重、而苍凉的氛围;另一方面,在阅读的过程中,视线在此停留的时间加长,两次的吟唱强调了这个“裂为两半”,把这首诗荒凉、孤独、矛盾的心态从细部给出了宏观的感受。
又比如西川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听凭那神秘的力量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信号射出光来,穿透你的心像今夜,在哈尔盖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荒凉的地方,在这青藏高原上的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这对河汉无声,鸟翼稀薄青草向群星疯狂地生长.马群忘记了飞翔风吹着空旷的夜也吹着我风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我成为某个人,某间点着油灯的陋室而这陋室冰凉的屋顶被群星的亿万只脚踩成祭坛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在这首诗里,第三四行、第七八九行、第十六十七行也是一样的,通过语脉来断行,但是这里还是用到了一个模糊化的互文技巧,比如说第七行和第八行的断行,把“地方”放在第八行之前,一方面是为了强调上下两行对于这个“地方”的修饰。另一方面,也是利用古诗中互文的技巧,告诉读者,这“地方”远离城市、在青藏高原上,在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同样的,第十六、十七行的断行,一方面是每行字数的考虑,另一方面,“点着油灯的陋室”单独一行,也是强调和连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这样的诗歌逻辑:我=陋室-被群星踩成的祭坛-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紧张、虔诚但兴奋。而这,也是本首诗歌的重点。
按哲思进行分行
这样的技巧,多出现在哲理诗中,通常表现为把一个整体的意象拆分开,通过对文本的割裂,造成巨大的想象空间和哲理思考,从而形成巨大的张力。这样的诗比较难写,写出来也比较难被接受,尤其是当选择的意象比较生僻时。不推荐初学者尝试,因为有取巧的嫌疑。
如非马的短诗《鸟笼》:打开鸟笼的门让鸟飞走把自由还给鸟笼这首诗乍一看肯定有很多人会说,这也算是诗吗。可是我们仔细地看看就会发现,这样的分行很有讲究。以单纯的动作或语素成行,每一行的内容都是简单、纯净的。这与其他很多诗歌诗意模棱两可,赋予意象或语言多重理解可能性的美学追求形成鲜明对比。当然,不是说后者不好,后者中也有优秀的作品,如北岛的《走吧》。但是对于哲理诗这一范畴而言,非马这样的诗无疑更能调动读者进行文本接收过程的第二次创作。我们看:让鸟飞走这里,飞和走,分开两段,那么就完全不是我们所说的一个“飞走”所能包含的内容。“飞”可以是动词,也可以做状语;“走”可以是动词,也能够做状语,甚至因为另起了一行,所以“走”的主语就拥有了多重可能性,可以是鸟,也可以是自己,也可是两者兼具。把自由还给鸟笼这个被还给自由的对象也可以是鸟,也可以是笼,也可以两者皆是。这样的可能性,才是全诗的主题。当然,这只是一个粗略的解读,这首诗如果深究的话会有无限的可能。非马在老年时曾经两次回顾这首诗,第一次改成了“把自由/还给/天/空”第二次改成了“鸟笼也是天空”,当然这是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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