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因努特人的悲剧中,绿色和平组织以保护动物、保护生态为号召,背后却希望以戏剧化、爆炸性宣传来突出自身的组织形象,从而推动募捐。广泛的宣传、轰动的效应意味着更多的捐款,这也是在众多非盈利组织和环保团体中竞争的手段。于是,募捐的重要性超过了环保运动或生态平衡的重要性,保护环境的目的蜕变成为实现欲望的手段,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悲剧。
无为的积极意义是实现和维护整体的自然和谐,为个体的自由留下足够的空间和必要的自我限制,从而达到自由与秩序相协调的理想境界。从消极的方面来说,无为至少可以避免错误,防止失败或走向反面。所以,无为决不意味着怯懦、悲观、逃避、退缩。一般人望文生义的理解,根本不能反映老子思想的真谛。事实上,坚信自然和谐,实行无为的原则是对人类勇气、信心和智慧的更大挑战,是更高的方法论原则,是为了实现更完满的理想。
(六)结语:意义与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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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我们论证老子哲学的基本概念对认识和分析生态问题和环境保护问题是有积极意义的。然而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即理论的方面。理论能否发生影响、怎样发生影响、发生什么样的影响则是相当复杂的问题。
有人认为对生态问题起重要作用的主要是经济和政治,而不是哲学和宗教,这个观点并不错,但有相当的片面性。关于生态和环保问题,人类的应对措施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第一层是应用性科学技术与相关的政治经济决策,这是对生态问题和环保问题的直接反应和直接行动,是解决人类生态平衡的前沿领域,是解决生态环境问题的最直接、最重要的层面。然而,这一领域基本上是对症下药,治标不治本,不能涉及问题的历史的长远的根本原因。第二层是与生态问题直接相关的跨学科的科学研究和理论讨论。在人文研究方面,可以以《环境伦理学》(EnvironmentalEthics)杂志为代表,主要从哲学、伦理学、宗教学的角度对环境问题的根源、解决提供跨学科的讨论和研究阵地。这一层不像第一层那样直接,还没有形成一个广泛接受的学科领域,但关切的中心还是生态环境的问题,而且有进一步发展的趋势,比如加拿大约克大学就成立了环境研究学院,整合多学科对环境问题进行研究,这种研究就从第一个层次进入了第二个层次。第三层是哲学与宗教的层面,这一层面似乎远离生态环境问题,但是却触及了生态环境问题的根本原因,即人的需求、欲望、生活态度、生活方式等问题。环境问题的起因是多方面的,有知识水平、科技水平、经济能力、政治决策等诸多方面的因素,然而,人与环境的关系问题归根结底是由人引起的,是由人的深层的或隐或显的欲望、需求引起的。而哲学与宗教是处理和引导人类欲望与需求的基本理论或信仰。从这一意义来说,哲学与宗教对生态环境问题的关系不是直接的,却是根本的。总之,第一层是直接的,却不是根本的;第三层是根本的,却不是直接的。第二层则是两者之间的桥梁。
显然,道家思想与生态问题的相关性也是从根本上讲的,而不是从直接的效果来看的。上文提到的Yi-FuTuan说过,即使在西方侵入中国以前,儒家、佛教、道家、道教的故乡并没有有效地保护中国的自然生态,中国水土流失严重,旱灾、洪灾都与生态破坏有关。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深入思考的理论问题和实际问题。为了回答这类问题,科利考特(BairdCallicott)和安乐哲(RogerAmes)教授讨论了观念与行动的关系问题。他们提出,既不能认为人的行为是严格按照自己的观念信仰而行动的,也不能认为人的行为方式与他们的思想观念总是无关或相反的,观念与行动的关系是复杂的。(CallicottandAmes1989,页279-289)同样,我们既不能认为道家思想对生态问题没有什么影响,也不能指望道家思想成为解决问题的灵丹妙药。在人类文明史上,凡是称得上智慧或宗教哲学理论的,其核心总是引导和节制人的欲望的,因而与人的自然欲望总有一种张力,所以,哲学和宗教的智慧就不可能与人的行为完全一致。
就道家思想与生态问题的关系来说,特别是从本文所分析的实例来看,引起生态问题出现和恶化的原因都是与道家思想背道而驰的,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人类的行为和生活方式能够按照道家思想的智慧而发展,一定会有利于从根本上缓和和解决生态危机。问题在于这里所说的“如果”能否成为事实。在特定的情况下,人们的行为方式和思维定势会与道家思想一致,比如希望自然的和谐的生活环境,但是在通常的情况下,人们习惯的或不得不然的行动方向和行为方式与道家思想是相反的,主要表现为主动或被动地追求物质利益和虚荣的满足。印度尼西亚的农场主、木材商追求的都是高额利润,绿色和平组织追求的是大量捐款和公众形象。道家思想对这些常见的趋向和潮流是起节制、疏导和抑制作用的,因此必然受到很多人的排斥或忽视。然而道家思想的积极作用也正在于此。我们不能因为道家思想在实际生活中没有广泛影响而认为道家哲学没有现代价值,也不能因为道家思想有其独特的价值而指望人人都能自发地接受它。
前文所提到的科可兰教授对道家的估价和批评,代表了相当多的普通人对道家的误解,只不过这种误解由一位教道家的教授以理论化的形式讲出来令人感到吃惊。作为辅证,科克兰提到斯坦福大学的一位教授给学生出了一个作业题,让学生分析,如果庄子和孟子同时看到一个小孩掉到井中,庄子会怎样作。这样的作业对于锻炼学生的分析和想象能力或许会有帮助,但是这个题目是会严重误导学生的,似乎庄子要逍遥无为,就会见死不救。事实上,如果从孟子的思想出发,庄子“乍见孺子将入于井”,一定会有“怵惕恻隐之心”,否则孟子思想就不能成立。科克兰教授认为,老子庄子相信道,相信自然无为,因此看到地球将要毁灭也会无动于衷,因此对生态环境问题不会有任何积极的贡献。
首先,科克兰完全没有看到老子“辅万物之自然”的深刻社会意义,不理解老子“战胜以丧礼处之”的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怀,不知道老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经看到了人类文明发展中的二律背反的现象(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因此看不到老子思想中的积极意义。此外,傅伟勋先生已经提出庄子哲学有助于我们实现从世俗的二元对立中解放出来的“超脱心灵”,并进而在终极关怀的层面上实现一种“齐物心灵”,不但求得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也求得万物之间的平等(傅伟勋1995)。其次应该看到,任何理论都是有针对性的,脱离了特定环境和特定的对象,任何思想理论都有可能变成荒谬的。正如手术刀是作手术的利器,用于剁排骨就全然无用,这不是手术刀的过错,而是剁排骨的人不懂得工具的用法。手术刀绝对有其无可替代的价值,但到不了外科医生的手中,它就毫无用处,这也就是它的局限。同样,道家思想对生态问题或其它现代社会问题是否有积极意义,也要看有没有好的“外科医生”来使用它。(责任编辑:一枝笔写作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