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隔离和操纵而获得的实验结果必须要受到严格地追踪。“追踪实验涉及到从建构之初对整个实验进程的控制。追踪不仅仅是监视实验的结果,更主要的是监视事情的正常运作。”(劳斯,第107页)通过对实验室中所建构的微观世界的所有成分进行全面地监控,即对每一部分进行分类、编码、归档、记录身份、定位和处理,就可以确保研究对象完全处于研究者的掌控之中,并且使之高度接近于理想模型所描述的状态或性质。
因此,科学知识并不是对于外在我们的世界的表象,而是我们与世界打交道的实践产物。它必须通过具体的实践活动才能获得,也只有在特定的场景中才能得到证明。例如,自由落体定律只有在抽真空的实验室条件下才会得到严格的证明。否则,在空气阻力等干扰下,自由落体定律根本不会严格准确地表现出来。因此,科学知识的有效性、真理性,是与实验室的场景和实践方式紧密相关的。
这种隔离、操纵、追踪控制,虽然是从实验室开始形成并发挥作用,然而这种作用却并不会仅仅局限于实验室之中。实验室与周围环境之间存在着相互作用,这种作用常常会把实验室中对自然的控制作用进一步扩展到实验室外的天然自然之中,从而实现对整个世界的操纵和改造。因为实验室不是由四壁构成的物理空间,而是实验设备共同发挥作用的情境,它甚至把自然界都纳入到实验设备之中。例如,化学实验室中的化学反应留下的废物、污水,最后肯定都要排放到环境中去。而另一方面,实验室所需要的各种原料也必须取自环境。这样,作为物质相互作用过程的科学活动,必然要对实验室内外的自然事物产生或大或小性质各异的影响。这种影响不是外在的、偶然的,而是本质性的,不可避免的。
不仅如此,为了实现对研究对象的隔离、操纵与严密追踪,实验室中需要使用特制的仪器设备。这种体现了实验室中权力关系的仪器制备,如计算机、因特网等等,一方面会由于成为社会普遍使用的工具,而对普通公众产生影响;一方面也会由于需要工业化生产,而对相关的工业生产活动,进而对整个社会产生全面而深远的影响,使得整个社会逐步接受由实验室中所发展和建构出来的权力关系。
所以,科学知识和其他知识一样也是地方性的,它是在特定的实验室或者知识生产场所,在特定的实践环境中产生的,其有效性及其评价标准都不能与生产场所相脱离。通常我们之所以认为科学实验的结果是普遍有效的,实际上是我们把科学知识应用的条件都按照实验室的条件进行标准化了。科学知识的标准化,不是科学知识本身既有的固定属性,而是科学知识应用扩展的动态过程。科学知识的标准化,本质上是将整个社会环境都按照实验室的模式标准化重构。除了物质资料、实验设备等需要标准化之外,参与科学应用的人们在某些方面也必须标准化,在一定程度上必须像实验研究人员,才能使得在实验室行之有效的知识和技术在实验室外才能同样运转正常。
三、自然环境及其社会环境的标准化重构
现代化的过程,是一个科学知识全面应用的过程,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全社会都按照实验室进行改造的过程。为了科学知识的成功应用,整个物质性的生态环境都要按科学实践所要求的进行改造。然而,这种标准化重构,虽然可以保证科学知识的普遍性,却带来了深刻而复杂的生态环境问题。
因为,实验科学传统,在一个局部的范围内制造一个“微世界”,然后再通过标准化过程使得整个社会乃至整个生态圈标准化,变成一个实验室,这样科学知识和方法才可以使用。因此,科学发展以及应用过程就必然是一个多样性减少的过程。
如卓别林在《摩登时代》中所表现的技术时代的过度标准化,起因就在于作为实验科学基础的自然的数学化。通过自然的数学化,自然界中质的多样性被压缩为量的差异,这样原本隶属于某一特定生境中的事物就变成了本质上没有与生境无关的独立对象,原本与位置相关,与事物相互关系有关的属性就从事物的本质属性变成了无足轻重的属性。这当然有利于地方性知识的标准化。(柯瓦雷,导言,第2页)
科学实验室是一个为了特殊目的而孤立的空间,它只需考虑在一个孤立空间内对于特定物质对象的操控,不考虑外部问题;它需要外界不断提供能量供应,也不必考虑实验过程所产生的垃圾如何处理的问题。因此,在这样一种封闭的空间场所中所开发出来的技术在对待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方面先天地就是不足的。
当然,环境保护问题同样可以作为研究专题,那样相关过程就成为科学实验室所研究的对象,在实验室所构建的“微观世界”中人们制造有关环境保护的规律。这些规律的发现,自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人类处理环境问题。然而,这一过程的研究,同样也要以向实验室提供能量供应,向实验室之外排放垃圾作为前提。按照这一科学规律所处理的环境,不过是将原先外在于隔离、操纵与追踪的环境,变成了可以隔离、操纵与追踪的对象,它就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环境。
换句话说,环境过程的被研究,环境问题的被解决,是以原先的环境被操控,实现“非环境化”作为前提的,而被操控的环境之外更大的环境,或者更严格地说作为环境的环境,则仍然处于科学的视野之外。更有甚者,实验室科学传统的环境研究越深入,就意味着环境被操控的程度越深刻,环境非环境化的程度也就越严重,对于环境的干扰和破坏就越严重,环境真相就远离科学的视野。所以,环境保护在本质上是动态地逃避实验室科学研究的,是外在于科学实验室的。无怪乎,环境科学的进步并不能真正解决全球性的环境问题,除了科学之外其他因素的限制,实验室传统的环境科学内在的局限性才是真正的根源。
从这一角度看,环境问题并非是科学知识不当应用所致,更非科学知识发展不足所致,而是实验科学传统标准化所固有的弱点的必然体现。因为,“把科学知识和技能拓展到实验室之外,要求在一定程度上对环境的复杂性进行重组。不过,这种要求往往是通过简化自然环境实现的,而不是使科学实践适应于更为复杂的环境。”(劳斯,第246页)我们只有在忽视实验室之外的变化,将眼光局限于实验室内的相关过程,才能将实验室中建构的规律当作事物本来的真相,当作全部的真理。传统的理论优位的科学观,将科学当作是现成的外在自然的表征,必然会造成对于环境问题的系统的、有意识的忽视。(责任编辑:一枝笔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