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而指出,根据相对论,质量和能量本质上是相同的概念,因此把能量定义为世界的原始实体就可以解释这一切了。现代物理学的观点在这一点上非常接近赫拉克利特的观点,如果人们把他的元素火理解为能量的话。奥斯特瓦尔德的能量论在当时对于活跃科学家的思想、摆脱机械论的束缚,无疑有所裨益,因为在这个历史时期力学自然观已经落伍,尽管电磁自然观和能量自然观最终也未取得支配地位。
在物理学革命之后,情况为之一变。20世纪的科学世界观与笛卡儿的力学世界图景已经分道扬镳。卡普拉一语点破:来自现代物理学的世界图景的特征可以用有机的、整体论的和生态的这样一类词来刻画。它也可以在一般系统论的意义上称为系统观。宇宙不再被看做是由许多物体组成的一架机器,而被看做一个不可分割的、动态的整体,这个整体的各个部分必然是相互关联的,并且只能作为宇宙过程的模式来理解。拉德尼茨基注意到,与量子论和协同学(synergetics)结合起来的宇宙论强烈地影响了我们的世界图像,而进化生物学和遗传学有助于我们改善我们人的形象。霍耳顿用电报式的短语,全面地表征了现代世界图像的项目一览表,其中绝大多数属于科学世界观的范畴或与之相关。他的叙述如下:
“客观性”有崇高的地位。
喜爱定量而不是定性的结果。
非人格化的、普遍化的结果(在有这种结果的地方)。
反个人主义。
理智化,抽象,离开直接经验的感觉世界(同马赫相反),非情欲的,非拟人的。
理性而不是道德主义的思维(其中理性是由怀疑论和意见一致这样一些边界条件在操作上限定的)。
问题取向(同神秘取向对立,同目的取向对立)。
证明取向(要求证实或证伪的检验)。
倾向于精英统治的功能性,“理智和常规”,专业化。
相对于权威的怀疑论,寻求自主性。
以理性、启蒙为基础,反对把任何人或物神圣化。
倾向于容纳相反的见解(只要它被证明),但是仍允许争论和新的经验(布罗诺乌斯基称之为“理智民主”,而不是“理智专制”)。
科学知识导致权力(例如V.布什在《科学:没有止境的前沿》中的允诺)。
知识领域存在层次,更基本的层次作用说明其他层次的根源。
公开声明世俗的、反形而上学的、“祛魅的”进化而不是喜爱停滞或不连续的(“革命的”)变化。
宁可无自我意识,宁可非自反性。
世界主义和全球主义。
主动、进步(即在人权进化中,科学进步→物质进步→道德进步)。
这些特征中的许多,彼此之间有相当明显的联系,从而形成一个有活力的网络。而且,许多特征可以做深入探讨以展示它们后面的基旨,这些概念的集作为一个整体。对这个世界图像的每一项目的否定就构成对立的世界图像,后者会把前者看做是科学主义而不屑一顾。
科学世界观不是永恒的,而是随着时代的进展不断消长、更替的。比如,历史抛弃了许多关于世界的基本的理性秩序的物理图像:作为完美的集合形式表现的宇宙,作为生命有机体的宇宙,作为庞大的时钟机构的宇宙,以及最近的作为巨大的计算机的宇宙。所有这些图像都抓住了实在的某些关键的方面,尽管每一个就其自身而言是不完备的。要知道,即使被取代的或退出历史舞台的科学世界观,也不能对其采取全盘否定的态度。例如,笛卡儿的机械论的和还原论的世界观并非一无是处,它对近代科学的诞生和发展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即使在今天,也很难说其功能已经耗尽。
科学信念(scientificbeilifs)亦称科学信仰(scientificfaiths)。beilif(信念)和faith(信仰)在词义上多少有所差异,在用法上也有点区别:前者是一种有理由或无理由相信的心理状态和据以行动的习惯;后者意指把暂时或始终不能得到理性和实证辩护的命题自觉或不自觉地视为真理,多用于宗教信仰。按理说,在科学中用“科学信念”要较“科学信仰”为佳,但是在诸多文献中,人们往往把二者混用。在此,我想在多年前自己所下定义的基础上,这样界定科学信念:
科学信念是科学家在进行科学研究之时,对自己的研究对象(自然界)和研究结果的特征(理论体系的本体论假定、形式和结构)事先所具有的总括性的信条,是一种有意或无意的纲领式的预设。这些看法和预设是通过社会文化与境的积淀,通过科学共同体的历史传统、研究范式和科学家个人的直觉顿悟、切身体验、理性思考而逐渐形成的。尽管科学信念一般而言既不能被经验证实,也不能被经验证伪,但是科学家还是坚信它们;事实上,它们往往也不会使科学家受骗。科学信念是科学研究中的重要因素,它们或隐或显地浮现在科学家的心灵深处,影响乃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科学家的研究方向、探索目标和最终结果,也是科学家孜孜不倦地从事艰巨的研究工作的强大动力之一。(爱因斯坦说得好:“由百折不挠的信念所支持的人的意志,比那些似乎是无敌的物质力量有更强大的威力。”)
科学信念是多种多样的。在所有科学信念中最基本的是,被观察的世界存在着,这个信念是自明的。也存在着关于自然的可理解性、有序性和一致性的信念,这是支持科学事业的预设,但是它们不能从科学本身内部确立起来。这些基本信念十分重要,以至已经成为众多科学家和哲学家的职业本能和思想财富。薛定谔和波普尔都说过,对自然可理解性的信念是科学家信仰的实质性的要素。因为自然的可理解性依赖于它有客观的秩序,我们期望有能力察觉这种秩序。爱因斯坦可谓集诸多科学信念于一身:相信自然界或科学的客观性、可知性、和谐性、统一性、简单性、因果性、不变性等。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把科学和信念完全分离是不可能的。要不,爱因斯坦怎么能如此大胆断言:“要是不相信我们的理论构造能够把握实在,要是不相信我们实在的内在和谐,那就不可能有科学。”要不,梅尔森怎么会坚定不移地发表如下主张:
虽然科学还为它的合理性而自豪,但是它也清楚,科学没有一定数量的信念便不能工作。科学必须相信感觉经验的可靠性、自然的不变性、理性的能力等等。这不是说这种信念是不合理的,而是说它表明科学方法不是完全自足的。并非一切东西都能够用经验的方式被证实。借助于我们早先关于近代科学的非教条特征的讨论,在某种意义上,科学也必须接受某些教条。这些教条不涉及科学的论题,但是可以说它们划出了科学在其中生活的合理范围的轮廓。(责任编辑:一枝笔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