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实际上已经透露出,科学统一的各种准则或进路都或多或少地体现和渗透了还原论的思想。特劳特揭橥,层次较高的科学理论(例如生物学理论)的语言、本体论和方法论频频与邻近的、层次较低的理论(例如化学理论)整合在一起。思考这种整合的过程的哲学家和科学家汲取了还原论的寓意;因此,一种形式或另一种形式的还原论变成理论统一化的模型、科学统一的图景。这种科学统一的图像在逻辑实证论的著作中反映出来,他们否认物质论、二元论和其他形而上学问题的争论具有认知的或理论的内容。洪谦先生在谈到物理主义的统一纲领时一针见血地指出:
纽拉特和卡尔纳普还以他们的记录学说为根据,提出物理主义和统一科学的观点。所谓物理主义,就是以物理学为基础,应用行为主义的心理学方法,从物理事物的语言方面,将心理现象还原为物理现象,并将心理学命题译为物理学命题,从而把“心理的”与“物理的”、“身体的”与“心灵的”东西统一起来,进而把一切经验科学“还原”为物理科学。
然而,也有人对还原论的统一进路不以为然。福多尔就试图削弱统治哲学文献的特殊科学和基础科学之间关系的还原论诠释。他指出,还原论的动机是对物理学普适性的信念,即所有现象都是物理现象的观点。人们把这种学说与强得多的“科学统一”的观点——所有在任何特殊科学的定律中含有的所有事件(性质、状态、过程等)落在物理学定律之下——结合起来。于是,一方面物理主义的弱版本赢得了关于物理学的普遍性似乎有理的一切,另一方面“科学统一”的观点没有捕获特殊科学的因果分类。因此,科学史——科学哲学的“自然史”——指明,我们应该采纳物理主义的非还原论的版本。
应该看到,还原论不仅在科学的初创时期发挥了强大的威力,而且在20世纪的科学中依然余威犹存,遗传密码的发现和分子生物学的建立就是明证。但是,生命和意识现象毕竟有它的特殊之处,不是单靠物理学定律就能解释清楚的。这告诉我们,科学统一的还原论进路还是有其存在理由的,只是极端的还原论行不通。因此,应该冲淡还原论,在必要时采用它的弱化版本,换句话说,在还原论的某种普遍性和普适性与学科的特殊性和自主性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在本体论的一元论和科学说明的多元论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诚如迪克斯所说:
既要承认物理学在十分抽象的本体论意义上是根本的和普适的,同时又要否定这意指其他学科能够还原为物理学。从像生物学和心理学之类的学科相对于物理学而言具有相对自主性的讨论可知,这种立场是众所周知的。在生物学中,人们能够拒绝非物理的活力在活着的有机体中起作用,同时又能够反对生物学无非是物理学的观念。关键的主见是,生物学的术语和说明从在生物学内使用的概念图式中取得它们的意义,而它们在物理学中往往没有意义。这样的反应在它的基本的本体论上是一元论的,但是在所有其他方面是多元论的。各种科学的学科被认为是从不同的角度考察世界,总的图像是互补的,而不是相互冲突的。
为了充分利用还原论的长处和继续发挥它的余威,人们做出了了诸多尝试。奥本海姆和普特南提出微量还原的概念:我们有达到科学统一的各种抽象的可能方式,但是目前似乎可以认真地达到科学统一的惟一途径是微量还原,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事实。微量还原的基本特征是,一个科学分支能够处理另一个分支处理的部分对象。我们不同意这样的观点:暂时接受统一科学能够被达到的假设仅仅是“信仰行为”。我们相信,这个假设是可信的,有经验的、方法论的和实用主义的理由支持它。尤其是,我们使用的还原水平的观念可以被合理地视为科学的自然序(naturalorderofscience),而许多众所周知的事物序都与我们的还原水平具有粗略的相似性。科学的自然序——6-社会群、5-多细胞生物、4-细胞、3-分子、2-亚原子、1-基本粒子——与我们的基本学科序是对应的。再者,几个相继的水平可以聚集在一起(例如物理学今日惯例地处理1、2和3,生物学至少处理4和5)。于是,我们常常遇到物理科学、生物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划分。因此,我们认为,统一的科学能够通过把积累微量还原的建议本身作为工作假设而达到。也就是说,暂时接受这个假设和在该假定上工作与合理性的科学判断的标准一致,进一步的进步能够在这个方向上做出,而不宜于宣称它是已经确立的真理,或否认我们最终能够取得成功。威尔逊则以与还原论密切相关的契合概念作为科学统一的准则:
契合世界观的中心思想是,所有的有形现象,从星辰的产生到社会制度的运作,都建立在物质运动的基础上,最终可以将这种物质过程还原为物理法则,不管它多么漫长和曲折。这种思想得到了一些生物学结论的支持,生物学家认为,因为有着共同的由来,所有人类与所有的生命形式都有亲缘关系。我们与其他生物拥有共同的DNA遗传密码,这种密码转录为RNA后转译出同样的氨基酸。我们的解剖结构与旧世界的猴子和猿很相似。……契合世界观的主要长处还在于,只要将因果解释与自然科学联系起来,就可以全面理解文化以及人类物种的独特性。
近些年,值得特别一提的有两个别出心裁的科学统一的蓝图。一个蓝图是刚刚提及的威尔逊的契合(consilience),另一个则是莫兰的超学科性(transdisciplinary)。威尔逊提出:契合是统一的关键。严格地说,契合就是通过将跨学科的事实和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理论联系起来,实现知识的“统一”,从而创造出一种共同的解释基础。这种相信超越科学和跨越重要知识分支进行契合的信念并不是科学。这是一种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只有很少的人有这样的世界观,他们是少数的科学家兼哲学家。这种世界观不可能根据预先逻辑(经过了明确的经验检验)而得到证实,至少是不能根据已经为人们所接受的东西证实。对这种世界观的最好推论就是根据过去自然科学一直取得的成功。对其最明确的验证就是在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中的有效性。他相信契合是自然科学的基础。至少对于物质世界来说,各种要素绝对要走向概念的统一。自然科学中的学科界限正在消失,正在由不断变化的杂交领域所取代,在这些领域中,契合是毋庸置疑的。这些领域跨越多层次的复杂性,从化学物理到物理化学,再到分子遗传学、化学生态学和生态遗传学。他指出,无论成功与否,真正的改革目标应该是通过研究和教学,使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达成契合。如果不把这三者结合起来,就无法解决面临的重大问题。(责任编辑:一枝笔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