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主要假定是自然界的统一性,一种间接为知识的整个发展所印证的统一性。显而易见,如果自然界没有统一性,如果宇宙不是一个秩序井然的和谐整体,而是一团混乱的混沌,如果没有规律,没有法则,只有一系列奇迹反复无常地出现,那么科学研究就没有必要,科学进步就没有可能。每一个新定律的发现都是对这种假定的一次新的印证,人们每一次用各自不同彼此独立的方法成功地测定一个自然常数——例如一个电子的带电量——都是人们对这种假定给出的一个定量的证明。自然界是统一的。
按照萨顿的观点,科学的存在和成功,就是对自然统一性的最好证明。他说,科学同艺术和宗教不多不少都是人类对自然界的反作用。科学企图用自然本身的语言去解释自然,也就是说,去证实自然界的统一性、整体性与和谐性。科学存在着,不仅存在而且“起作用”,还能获得神奇的收益,正是这个事实成千次地证明了自然界的一致性。
没有自然的统一性就不会有科学的统一性,这是很可能的。但是,科学的存在和成功乃至统一,是否真的就是对自然统一性的证明呢?对此恐怕不能简单地做出肯定的回答,因为这里有一个循环论证的问题。彭加勒注意到这一点。他先前讲过:“每一种概括在某种程度上都隐含着对自然界的统一性和简单性的信念。至于统一性,不会有什么困难。如果宇宙的各部分不像一物的各部件,它们就不会相互作用,它们就不会彼此了解;尤其是,我们只能知道其一部分。因此,我们不去问自然界是否是一体的,而要问它如何是一体的。”可是,他后来却回避对对自然的统一性做出肯定或否定的断言:
科学越来越向我们表明宇宙不同部分的相依关系;向我们揭示出宇宙的和谐。这是因为这种和谐是真实的呢,还是因为它是我们精神的需要,因而是科学的公设呢?这是一个我不想试图去解决的问题。事实依然是,科学趋向于统一,并且把我们引向统一。
希汉也把自然的统一性视为科学的“公设”或“假定”,不过他认为这个假定是值得相信的,并且值得把它作为助发现的科学信念。他说:让我们直率地承认,科学统一的思想是奠基于世界统一性的本体论假定之上的。在这里,哲学家在论证这一假定的合理性方面可以发挥作用。实在就是实在,我们对实在的思维本质上乃是建立联系、发现模式、探究统一的概念。当然在从事科学时,我们预先假定世界具有某种统一性,因为组织实验和解释结果都依赖于这样的假定:事件流是有结构的、有序的、有规律的。一个随机的、无联系的、不确定的宇宙不可能使之概念化。事实上它也就不是一个宇宙。然而我们在前进,我们假定我们正在与之打交道的事实上是宇宙,我们假定在所有的复杂性和多样性之下存在着某种作为其基础的统一性。这样做的结果是使我们取得了进步,揭示了世界。他进而强调:
关于科学统一的可实现性,我们或许还没有根据相信它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实现,因为科学现状的特点是发展不平衡,但是这并不意味把它作为一个目标是没有把握的,这个目标在将来也许可以实现。它在原则上并不是不可实现的,而且有意识地把它提出来作为一个应该实现的目标,具有很大的助发现价值。设置在科学之间的障碍并不是不可逾越的,我们必须认识这一点,这样做正是为了开始逾越这些障碍。我们必须逾越它们,因为它们正在阻碍我们在理解世界和理解我们自己方面的进步。大自然并不尊重我们的学术分工。有些问题不可能简单地在一门科学的界限之内得到解决。甚至各门科学的进步也因为它们与其他科学的分离而受到限制。
倘若科学统一在原则上是可以实现的,而且追求这个目标确实有利于科学进步,那么这个任务由谁承担呢?承担者应该是一批现代思想家,尤其是科学家和哲学家。苏联学者当年认为,科学和人的文化的统一的需要通过日益增长的现代思想家的数量来实现,这完全是有正当理由的,因为正是在这条路线上,科学的总括的文化和人文意义将充分地显示出来。因此,只强调科学向直接生产力的转化以及它与生产和经济的关联,而不把科学看做是社会发展的文化因素,是根本不恰当的。这贬低了科学作为精神价值的有人的意图的特点和它的人文意义。希汉对此的回答是:“科学的统一必须由作为科学家的科学家用经验锤炼。然而,要这样做,他们一定要有一种恰当的、合适的哲学。在这里,哲学家有作用可以发挥,但只是共同事业的一部分,其中科学家必须更有哲学头脑,而哲学家必须对科学有更多的了解。”
他继续分析说,在追求统一科学的目标时,有些哲学观点会阻塞其通道,有些则会照亮道路。新康德主义的方法论忽视自然科学,在自然科学和文化科学之间留下不可逾越的鸿沟。实证主义追求科学统一的理想,打算填平鸿沟,但是不管现象主义还是物理主义,都是一种高度的还原论,这种有严重局限性的框架无法说明人的精神。他特别重视发挥好的哲学在科学统一中的作用:
必须摈弃在分离主义和还原主义之间的抉择。我们可以不采用还原主义的模型,而通过选择一种整合层次的哲学以从事科学的统一。我要建议,有一种最佳哲学来实现科学的统一,那就是革命的、整合的、突现论形式的物质主义。它是一种旨在根据世界本身来解释世界的哲学,不必求助于世界之外的力来解释世界。它把科学方法看作是包罗万象的,它不给实在留下科学未触动过和超出科学界限之外的余地,它无须用活力或上帝来解释世界。它考虑到在构成世界和我们自己的时间和发展过程中的作用,同时它不屈从去认为,不充分认识一个事物的历史性它就不可能有任何合适的解释。它把事物的相互联系看作是理解事物本身所不可缺少的,所以它设法终止因每一学科与其他学科的分离而使该学科枯竭的现象。它承认物质结构复杂性的上升层次和进化过程中新事物的突现,这里的每一层次都扎根于它前后的层次,而不可还原于它。它把不同科学之间的方法论关系看成是与实在的不同层次之间的本体论关系相平行的,各门科学从相互关系中突现: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心理学→社会科学。它不是一种后退的、未分化的统一,它始终承认专业化对于科学的发展是必需的,但是又承认过分专业化必须在更高的综合中得到克服,这种综合充分考虑到特殊科学的联系和区别。……我的论点是,每门科学都要向其他科学开放,并在相互作用中复生和重组。记住科学统一的目标,同时对这个过程不可缺少的是一种整合的哲学,一种系统的世界观,它能够包容一切科学而又给每门科学以应有的权益。(责任编辑:一枝笔写作)